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别怕,我还活着

我坐在沙发上小口小口地啜饮着速溶咖啡,眼睛却像贼似的四处乱瞄。这个房间很大,很气派,红木制成的家具上刻着精美的花纹,墙壁一定是请了专业人士来装修才会显得这么别致,极具未来感,别出心裁,沙发的质感也很好,八成是上等货。十几年没见面的老朋友米非现在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,这座别墅里的花销一定不是小数目。

      米非是我的老朋友了,曾经很铁的那种,可我们已有十几年没见过面了,我们这些年来互不联系,对对方的一切一无所知。而三天前我却收到了他的邮件,上面说他得了不治之症,没有几天好活了,他没有什么挂念,遗产都安排好了,却只是非常孤单,于是就想到了我,信中用真挚的语言抒发了他对我的思念,他说我和他志同道合,我是他少数几个朋友中最合得来的一个,他不愿在医院里死去,那让人恐惧,他希望在家中长眠,而在此前他希望我一直陪伴着他。我是个重感情的人,这封邮件激起了我对他的思念,于是我放下手中的工作,按着地址坐火车来到了他的家。

      我已经等了一刻钟了,却还见不到米非的身影,女佣萨利是个黑人,她好心的劝我不要着急,米非正在楼上接受医生的治疗。当我正在无聊的搅拌咖啡时,医生下来了。他狐疑地瞄了我一眼之后便小声地对萨利说着什么,萨利面带忧愁却极力掩饰,医生说完后便对我点了一下头以示礼节,我也点头回礼,他便匆匆走了。萨利示意我可以上楼了。我大步流星地走了上去,还没走到门口便闻到了一种浓郁地消毒水的味道,萨利告诉我房间的位置后就转身离去了。我整理整理衣服和头发,然后走了进去。屋里光线很暗,百叶窗紧紧的合并在一起,满屋都是药品和消毒水的气味,我的眼睛还没完全适应黑暗,就听到一个声音热切地呼唤我:‘威廉,是你吗?老天,你真的来了!’我顺着声音望去,逐渐看到一个人形的轮廓,接着我看到他坐在床上。屋里的一切渐渐明了,我清楚地看见了他。那是怎样的一张脸啊,灰白僵硬,双颊凹陷,颧骨高得似乎要刺破皮肤,本来无神的双眼因为我的到来而散发激动却异样的光,嘴唇没有一点血色,干裂得脱皮。他裸露在外的双手瘦骨嶙峋,一些指节已经严重变形,指甲失去健康的光泽,变得灰暗粗糙。他挣扎着朝我伸出双手,就像一具骷髅,我慌忙走过去握住那双手,我不敢用力,惟恐捏碎,粗糙的皮肤就像干裂的树皮,我不住的抚摩,这就是那个曾经充满活力的米非吗?

      他不停的咳嗽吐痰,连一句整话都说不利索,但还不忘用激动的目光上下打量我,他不停的问我过的怎么样,而那些都应该是我反过来问他的。他不停地说着,完全不顾病痛的折磨。从他的话语中我了解到,他一直独身,大学毕业后因为优异的成绩在一所大公司工作,他天生聪颖,不费吹灰之力越爬越高,最后到达了顶层的位置,过上了无数人羡慕的生活,可就在这时,他被查出生命已将走到尽头。‘医生说我活不到后天早上,我一直都很相信他。’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他的眼睛蒙着一层薄雾,他想极力看清我。我注意到他戴了假发。‘为什么不拉开窗帘,阳光对你有好处。’我问他。‘那会使我不舒服,反正我也活不了几天了。’他笑着说道。我却感到一种深深的悲哀。

      萨利把我安排到最南端的屋子里,这间屋子应该很久没人住过,死气沉沉的,家具很少,有一个床,在屋子中央,两边是床头柜,抽屉里有手电筒,电池之类的东西,门边上还有一个红木的壁柜,里面是空的,没有电视。窗外是原野,一片黑暗。我躺在床上,看到天花板上的壁画,现在很少有人在天花板上画壁画了。壁画很复杂,和简约的节能灯很不搭调。我不知不觉的睡着了,直到被闹钟吵醒。

      我刚刮完胡子就听到萨利在外面叫我,她说米非邀请我和他共进早餐。米非看起来精神不错,起码没像昨天那样吓人了。他穿着干净的便服,满脸笑容的等着我。我们愉悦地交谈,虽然他不时的把吃下去的东西咳嗽出来,萨利在旁边不停的擦拭他掉落在衣服上的面包屑,她说他很久没这么麻利的吃过东西了,而我努力的想把他从死亡的阴影里摆脱出来。我们吃完早餐后就回到楼上,我把他安置在床上后转身去向萨利拿药,可这时我听到米非的呕吐声,他把吃下去的都吐出来了。

       萨利立刻拿来木桶,米非就抱着木桶狂吐起来。在我们清理完呕吐物之后,他又出现一阵阵的痉挛,他不住的颤动,手脚像死尸那样勾在一起,萨利手忙脚乱的给医生打电话。米非好不容易停止痉挛后又出现强制性昏厥,我像傻子一样愣在那里,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。医生火速赶到,为他提供治疗,可这时候米非的生命气息很微弱,甚至出现死亡的征兆。他的心率急速衰竭,脸部轮廓迅速凹陷,嘴唇惨白,皮肤失去弹性,双颊却出现可疑的红色。医生束手无策。很快,红色变成了灰白色,他全身萎缩,医生尝试用电击,可是已经晚了,曲线变成了直线。

      米非死了,死在我的面前,而我无能为力。

      我们静静地站着,为他哀悼。医生拔掉了氧气罩,收拾器材。萨利小声呜咽,她提到米非的遗言中的一条,那就是他死后两周都要呆在他自己的房间里。我们趁他还没完全僵硬快速帮他换上衣服,把他摆成安详的姿势。永别了,老朋友。

      医生在向我们告别后走了。我和萨利准备留下来陪伴米非,直到两周过后他可以被送去埋葬。

      一周时间过去了,我沉浸在深深的哀思中,我在想尸体会不会已经腐烂,我没有勇气去看他。我踌躇许久,终于鼓起勇气走进房间,他已经开始腐烂了,我闻到了味道。我坐在他身旁,努力回想他生前的样子,突然,我看到他的嘴唇动了一下。我一跃而起,是我看错了吗?我小心翼翼地向前挪步,想近距离的观察,我的脸快挨到了他的嘴,‘别怕。’是谁说话?我顿时感到血压上升,心跳加速,我低声惊呼,止不住的颤抖,是我听错了?决不可能!到底是谁?我两腿发软,呼吸不畅。不可能是米非,他已经死了,他已经开始腐烂了。我想夺门而逃,却又想弄清真相。我扶着椅子慢慢靠近,‘是你吗,米非?’我听到自己在发问。我在干什么?我在和死人对话?我究竟在干什么蠢事!我屏住呼吸,等待有人回答。可是没有人回答我,只有我自己紧张的呼吸声。我不禁暗自发笑,是我神经过敏了!

      我转身准备离开,可就在这时,我听到米非的声音:‘我还活着。’我头也不回的逃了出去。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就这样关了一周,我不敢对萨利说,只想一周过后将他埋葬。

      米非死后第十五天早上,我和萨利一打开房门,一股恶臭扑面而来。我和萨利一起动手把他抬到医生的车上,他已高度腐烂,我抬头,她抬脚,我们小心翼翼地把他搬出来。运上车的一刹那,我分明听到米非的声音:‘别怕,我还活着。’我的大脑立刻停止转动了。‘你们听见了吗?’我问萨利和医生,他们露出困惑的表情,他们什么也没听见。

      很快到了墓园,我们将他抬进棺材,在棺材合上的那一刻,我又听到了,‘我还活着。’,是米非的声音。

      我还活着。

      我还活着。

      我还活着。
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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